Chapter 28

终于下雪了。

埃尔文天真地认为今年A市是不会下雪的。

不过初雪还是在圣诞前的倒数第三天如期而至。

晶莹的雪片缓缓落在他的肩头，瞬间隐没在黑色的毛呢织物中。他抬头望着这片混沌的天空，厚重的云层，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脸颊。

冷。

并不是因为这片晶莹的雪花或这寒冷的空气。

而是脖子上挂的这块仿佛有千斤重的银制奖牌。

为他戴上这块奖牌的不是别人，正是A市的市长。

在定制的三件式西装外披上毛呢大衣，埃尔文从庆功宴的酒会现场溜了出去。临走之前他把前议员艾斯特引荐给了市长，他看见了市长涨红的圆脸上略微抽搐的嘴角，也看见了女蝎子用猩红的指尖拨弄着高脚杯的杯梗。他默默退了出去，这里不是他的战场，他的战场在中央广场上搭建的圣诞集市旁。此刻的中央广场行人寥寥，集市早已打烊，空荡荡的货架旁只有昏暗的路灯和干枯的喷泉。他坐在喷泉边沿的大理石台阶上，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他又等了一会儿，那个人还是没来。皱着眉头，他摘下奖牌随手往喷泉里一丢，金属接触到大理石，清脆的叮当声。

「你该把它放进你的陈列柜里。」

银制奖牌像变戏法一样好好地放在埃尔文的大腿上。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站在他面前只穿了一件薄薄衬衫的黑发男人。

「别等了，那个红头发的伊万诺夫斯基正躺在街角的垃圾箱里做着美梦呢。」

黑发男人勉强勾了勾嘴角，但是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笑容又点可笑，默默收回去的同时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埃尔文看见了，那是一双被清洗得一尘不染的白球鞋，可是左脚的那一只鞋尖粘上了一滴血迹。

『说吧，什么事。』

开门见山，加冷漠的语气。

利威尔早该料到的，可真的听见了心里总免不了一丝难过。他抬起头望着那双像海一样蓝的眼睛，可在这昏暗的路灯下，那双眸子竟如此黯淡。

「竟然下雪了呢，我以为今年是不会下了。」

他看见男人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却还是起身脱下大衣披在自己肩头。男人残留的体温从这件宽大的黑色毛呢大衣传递到身体，调皮的雪花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凝结成了小水滴，淡淡的古龙香水味从他的三件式西装之下逸出。利威尔哆嗦着嘴唇，还是说出了精心准备好的话语：

「我来做你在A市帮派的线人，条件是我要洗清所有的案底并且加入证人保护计划。」

埃尔文沉默了一秒。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利威尔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语速越来越快：

「...我可以无条件执行你的所有命令，抢个劫，杀个人，上个床，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吉·佐耶？凯尼·阿克曼？』

「...保险起见你可以在我的身体里放置任何东西，定位器、神经毒素、微型炸弹，只要你愿意...」

『你想被凯尼·阿克曼摆布一辈子吗！！』

利威尔后悔了。

他不应该因为混蛋凯尼而拿枪指着埃尔文的。

装着消音器的冰冷枪口抵着男人的腹部，在大衣的遮掩下行人还以为这只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

「你如果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会在你这里开上一枪。肝破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会在这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断挣扎，不断抽搐，一直到血流干了才会失去意识。而我会默默地注视着你慢慢死去，最后拿走你的这块银色奖牌，像没事人一样离开。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是被一个小偷或者瘾君子杀死的，圣诞节之前因公殉职，会有多少人为你流眼泪啊，大英雄埃尔文局长？」

埃尔文笑了。

他笑竟是因为他觉得此刻的利威尔才是他想看到的真正的利威尔。

一个冷酷的杀手。

一台冰冷的机器。

没有感情的活着，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抱歉我是个很怕痛的胆小鬼呢，这样比较快一点吧。』

「你...」

黑色毛呢大衣滑落在被细雪打湿的地面上。

利威尔惊呆了。

埃尔文慢慢低了低头，握着利威尔的手，把枪口直接摆在了自己的眉心。

「...你疯了。」

『不，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在开枪之前再听我啰嗦一句，你应该知道证人保护意味着什么，只要你的身份一洗干净，你就没有再次离开这里的借口了，你会回到原来的生活，继续做凯尼的棋子。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你又懂我的什么！」

利威尔的声音在颤抖，他想把枪收回去，可埃尔文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放。

『我只知道你想要的是自由的生活。红鼻子的儿子也好，我也好，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吧。我知道，你们这些亡命之徒啊脑子里总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金盆洗手后归隐山林，和心爱的人一起相伴终老。别开玩笑了。我说过，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所以收起你那些17岁高中女生才有的幻想吧，好好看看现实。我知道他正在看着你，所以你给我听好了，现在一枪打穿我的脑袋，然后拿起我大衣左手口袋的钥匙朝集市方向跑，那些货架可以抵挡一阵子，然后向西面的巷子跑，我在垃圾袋后面藏了一辆摩托车，本就是为了不时之需，现在就给你了。好了，趁他还没起疑心，快动手吧。』

松开利威尔冰冷的右手，埃尔文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他之所以低着头是因为他不敢看利威尔的眼睛。对于死，他向来都是十分坦然，可是一想到利威尔痛苦的表情，他的心中不免升腾出一丝酸涩。被拘禁，被胁迫，被欺骗，他和利威尔之间总是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可是想起早上那一壶热腾腾的咖啡和晚上用锡箔纸封好的奶汁烤意面，暖意瞬间在心中涌动，这是生活，是活着的感觉。

「...你说你并不爱我...可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呢...」

最后的最后，埃尔文无奈地摊了摊手。

『谁知道呢。』

这是真心话。

『大概是因为我是个烂好人吧。』

-砰-

TBC